從韓鐵罷工觀察南韓社會
▶楊虔豪【刊載於《破報》】
韓國鐵路公社（KORAIL，簡稱韓鐵）職員組成的全國鐵道工會於12月9日發動罷工。因韓鐵未同工會協議就私自通過以設立子公司方式營運即將開通的首爾水西出發之KTX（高鐵）路線，引發工會反彈。因作業流程不透明，工會要求資方協調未果，認定韓鐵此舉是開啟鐵路民營化第一步，在雙方無法達成共識下，開展抗爭。
韓鐵同時營運首爾地鐵與全國的火車、高鐵與貨運系統，特別是多數列車司機皆參與罷工，使交通經常發生差池，韓鐵與政府方面不得已只能投入大學生與軍方等替代人力來因應。罷工這段時間，記者親自遇到地鐵列車進站開過頭，突然又回頭急駛進到月台的情況，嚇得許多乘客驚慌失措。
韓鐵與南韓政府不斷出面承諾「民營化絕不會發生」、「從未有民營化的計畫」，指責罷工未事前同資方協調與向勞動機關申請，工會要求事項也與職業權益無關，認定罷工「毫無名分」，採取強烈對應。
超過7,000位罷工者被處以免除職位處分，檢方對工會幹部下達逮捕令，警方於12月22日未持搜索令就試圖進入鐵道工會的上級指導部「民主勞總」欲逮捕工會核心幹部，於場內外同工會成員與罷工支持者發生激烈衝突。警察連人帶拉拖入警車內、對群眾噴灑催淚液，這些畫面當時都透過電視現場直播傳遍全國，引發譁然。
沒多久又有4名工會領導層躲入首爾佛教聖地「曹溪寺」尋求庇護與仲裁，警方又前往包圍寺院，但礙於佛教曹溪宗在南韓社會的巨大影響力，為避免引發更多批評，這次公權力只能留守寺外。曹溪宗最後同意介入協調，但勞資雙方仍然談判破裂，在國會內，工會同在野的民主黨與執政的新世界黨交涉，但新世界黨不願對工會讓步，僅不斷要求勞方結束非法罷工。
朴槿惠政府被指責完全沒有疏通能力。去年此時，忙於選戰的朴槿惠打出「國民大統合」口號，宣稱要解決社會矛盾與意識形態對立，讓國民能團結一致。但當選總統一週年，民眾卻看到政府放任公權力直接介入工會並打壓社運，政府強硬立場讓民眾感受到政府沒有與抱持異見者對話的誠意，而遭受撻伐。這兩週，鐵道工會與民主勞總不斷在首爾市內舉行萬人大型集會，同時吸引對政府不滿與對未來徬徨的年輕人參加，要求朴槿惠下台。
同時也有人質疑罷工正當性。作為公企業的韓鐵，職員享有優渥待遇與福利，若說民營化或鐵路經營方式轉變牽動員工既得利益而招致抗爭，則目前作為公企業且虧損越趨嚴重的情況下，韓鐵未來推動改善經營效率等革新也勢必更加困難。「民營化」被反對罷工者與保守派媒體認為是工會不願面對韓鐵營業困難、鞏固權勢下發動鬥爭的包裝產物，他們認為「反民營化」抗爭最終已變質為反政府示威。
另一方面，社會對鐵道罷工的民調結果也非常弔詭。根據JTBC電視台於罷工開展隔天所做的調查，有54.1%認為設立子公司營運KTX與民營化有關聯，22.9%表示無關，但在兩週後詢問民眾鐵道罷工該如何解決時，46.7%認為罷工應先中斷，45.7%認為韓鐵應先與工會對話。若將兩份民調數據合併觀察，南韓輿論可能傾向多數認為民營化雖不合理，但不應透過罷工解決，抑或是民營化並無不可等兩種形態的對立意見。
這幾天在首爾街頭常能看到不同立場民眾針對鐵道議題交鋒。在工會幹部躲入曹溪寺尋求佛教宗派保護，而警方包圍寺院時，仁寺洞街頭就有民眾相互叫囂。反對者指責工會抗爭對社會帶來極大不便，發動罷工是具特定政治意圖，但支持者則反嗆，鐵道民營化將造成通勤費提高，最終成本都將轉嫁給民眾。
而為抗議公權入介入工運，民主勞總在28日舉行總罷工集會，聯合旗下各職業工會共同抗爭，反對政府暴行與鐵道民營化。當天有10萬人湧入首爾市中心，塞滿首爾廣場與鐘路街頭，表達對政府的抗議。
保守派媒體集中報導「非法罷工」牽引來的示威集會帶給市民莫大困擾，但在年關將近，交通麻痺危機迫在眉睫的情況下，民主黨再度聯絡工會與新世界黨嘗試緊急協商，新世界黨讓步同意以朝野兩黨同額比例在國會國土交通委員會下設立防止法人化的子委員會，將朝野、韓鐵勞資與民間專家納進鐵路爭議協調機制，在同工會委員長簽署同意書下，韓國史上歷時最長的鐵道罷工終告結束。
政府與韓鐵儘管宣稱不會讓鐵道民營化，卻在缺乏對話基礎情況下，無法讓工會信服。鐵道罷工反映出的，不只是單純的民營化問題，更赤裸地，是南韓社會意識形態衝突、預謀消滅對方與無法找到出口的嚴重對立。而抗爭期間資方的新規招聘與罷工結束將進行的人事懲戒，及處理交通系統回復問題，都是對韓鐵勞資未來如何互動的新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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