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進南韓民眾與脫北者距離的「北南沙龍」

▲在「北南沙龍」中,一般南韓民眾能輕鬆地與「神隱」的脫北者對話交流

南北韓對峙相較兩岸關係更為緊張。北韓長達60年的鎖國使外界對相關資訊一無所知,為求溫飽與自由的北韓百姓從神秘國度逃出,輾轉來到南韓定居生活。但因南北差異極大及對北韓資訊不足,南韓民眾時常對「脫北者」抱持懷疑,甚以異樣眼光看待。

採訪報導▶楊虔豪(南韓‧首爾)【刊載於公視新聞議題中心】

為化解差異與促進交流,近來在南韓有許多北韓人權團體,除進行廣播向北韓傳遞外部訊息外,還從事營救脫北者工作。而在排外與意識形態對立的南韓,他們也試圖建立與普通民眾互動的管道,消除歧見,並讓社會能更清楚認識北韓內況。

名為「北韓人權立即行動聯盟」(Now Action & Unity for Human Rights,簡稱NAUH)是這波推動南北韓住民交流的主力。由脫北者池誠浩號召90位包括北韓出身的大學生、與南韓、日本、美國各地青年集結組成。

出身於咸鏡北道會寧市的池成浩,在1995年北韓發生嚴重飢荒時期,為求生計,每天前往鐵路沿線撿拾從火車上掉下來的煤炭賣錢為家人換取更多糧食。當時因為飢餓到完精神渙散下,撿拾煤炭的池成浩腿部遭到火車直接輾過而殘廢。卻因北韓社會對殘疾人士的歧視,糧食配給遭減半而起了離開北韓的念頭,於2006年來成功脫北並來到南韓,但他的父親卻因中途被捕獲而遭拷問致死。


脫北者出身的NAUH創辦人池誠浩

「從社會主義國家來到資本主義環境,我和朋友們都認為在北韓生活是痛苦煎熬的事,想說大家都應該自由地生活,也要讓更多人了解北韓實態。」冀求南北統一的池成浩向記者說明組織成立的初衷。而因多數脫北者在北韓生活與逃來南韓過程中遭受苦難,又因說話腔調與面貌樣態有所差異而使得他們遭受南韓社會歧視,容易封閉自己,使脫北者與南韓民眾的隔閡更深。所以池成浩試辦「北南沙龍」聚會,每月邀請兩到三位脫北者出來分享自己在北韓的生活經歷與軼事,並開放大眾參加,民眾也可以直接發問互動。

記者貼近採訪了脫北者與南韓民眾的交流過程。這次聚會主題是「朋友」,首先碰巧就是兩位脫北者的重逢。兩位25歲的脫北者日南與慶男幼年住在咸鏡北道同一個村里內,之後更成為中學同學。


脫北者與南韓民眾齊聚互動的「北南沙龍」場合 


在「北南沙龍」中重逢相遇的兩位脫北者同鄉日南(左)與慶南(右) 


脫北者日南拿出珍貴的童年照片向大家介紹在北韓的生活

靦腆的慶男說,爸爸是礦工,家裡要求溫飽相當困難,在饑荒時期,年幼的他沒辦法固定去學校。「直到升上中學,碰到了日南,因為我們兩人名字發音很相似,老師叫到日南的名字時,我也跟著回應。這是我們最初的相遇。」

當時經濟困難,大家都要張羅家計,之後就沒能和慶男見面,我想他應該是生活困頓吧。結果沒想到我竟然比他先早一步脫北,當時他也不曉得,直到來到南韓後的某一天,還在上高二的我突然接到來自慶男的電話,說他要來到南韓了,想起來真是有緣又神奇。」

憨厚的慶男來到南韓已經一段時間,好不容易適應生活的他,最近剛考上大學就讀,面對眾人他仍然有點怕生。有參與的民眾好奇問他:「脫北後現在上大學,周圍學生年紀都比你小,會不會因為這樣而被嫌棄啊?」吉男慢慢打開心房回答道:「因為年紀大,所以地位最高。現在也交到幾位的朋友」。也有人詢問吉男未來想做什麼,他沉思了一下害羞地說:「夢想啊…賺更多的錢...寄回給北韓家人…」

而在沙龍中負責介紹自己故事的日南帶來幼年在北韓時所拍攝的珍貴照片,有綁著紅色領巾的「少先隊」寫真,還有中學時穿著軍裝的樣子。他向大家分享當時的生活:「中學五年級時,北韓孩子們都要集體過軍隊式生活,像軍人一樣的作息、練習操槍,照片上我們拿的都是配有子彈的真槍。」

日南又回憶,由於在北韓,能夠成為軍人是至高無上的榮耀,並享有優渥待遇,包括他自己從小都想要從軍,「但我爸爸在1993年時脫北,當時『脫北者』屈指可數。父親無故失蹤,使得我們家從此受到監視,唸中學時原本都想進去軍校,卻在資格審查時,校方發現父親失蹤,所以我進去軍隊的計畫就被擋了下來。」這些經歷雖然普通,但都因為發生在北韓,令聽眾嘖嘖稱奇。

另一位脫北者慈荷也分享了她與北韓朋友的感人故事。智荷的父母都是南韓出生,在韓戰時被人民軍強制移送至北韓農村。慈荷上中學後,父親為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想辦法將她送到祖母家住以便就讀城市學校,從農村搬到都市的智荷被班上同學排擠。


脫北者慈荷回憶起她在北韓與最要好的朋友的珍貴往事 

「在兒童節,大家都在玩樂時,有位出身北韓勞動黨家庭的女孩,看到沒人理我覺得怪可憐的,於是就和她朋友一起找我玩並對我伸出援手。」慈荷說道。由於北韓仍是階級劃分鮮明的社會,出身成分不好的她做夢都料想不到能與她們往來。她還回想起:「由於她成績並不很好,尤其是數學。當時我甚至都還直接幫她代做數學作業」

她回憶:「在90年代中期大饑荒時期,走在街上都可以看見死人。在大家生活都很困難的時期,那位朋友都還背著父母偷帶了米給我。」直到中學四年級時,因為情況已經困難到祖母無法扶養了,慈荷只得搬回農村。當時要和這樣珍貴的朋友離別,她覺得相當難過。「不過在我搬回家後,那位朋友都還一直寫信給我,在我們都畢業投入職場後,她還特地來到家裡找我玩。」在北韓各城鎮間無法自由移動的情況下,各種旅行都必須要向當局報備申請,由此可見友情的真誠。

慈荷脫北並在中國生活7年後來到南韓,透過秘密脫北仲介聯絡上家人,還冒著風險打聽到朋友的消息。慈荷的玩伴已成為老師,而且結婚生子。「如果統一的話,我們還能見上面嗎?我抱著希望。若沒辦法見面,想想也沒有比她更要好的朋友了...」慈荷惋惜地感嘆。

「朋友成績不是很差嗎,怎麼最後成為老師呢?」有人幽默問道,瞬時化解了哀傷的氣氛。慈荷笑著回答:「在北韓,政治權力擴及到各個單位,在教育體制上也一樣。出身成分好的人做什麼都行,沒有好的背景,則再怎麼忙都達不到。雖然不是說我的朋友是白癡,但連數學都比我差,能成為老師我也真不能理解。」

一位南韓大學生在教會裡開始認識脫北者,在參加這次「北南沙龍」後向記者表示:「因為想要更了解北韓住民的實際生活而來到這次聚會。聽了他們的故事我開始思考日後要如何與他們相處。不過來到沙龍裡分享經驗的脫北者都是成功案例比較多,應該還有更多情況困難的脫北者,這也成為我重新檢視該如何真正關心他們。」

帶著七歲女兒來參加沙龍的申先生則說:「能夠親身聽到脫北者分享他們的經歷,原本相隔甚遠的同一民族好像距離又被拉近了,覺得很有親切感。」

在朝鮮半島分裂後,雙方開始疏離。南北關係時而鬆緩、時而緊張的當下,南韓社會不自覺地對北韓、同時也對脫北者產生極大戒心,缺乏對話理解而產生偏見。「北南沙龍」這樣的活動是南北隔閡60年後,雙方得以彼此交流的一項有趣試驗,也是相較台灣追求「統一」氛圍的更為濃厚的南韓,真正踏上務實交流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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